掌紋里的年輪

你還記得母親的手嗎？那雙手的虎口處總有一道淺褐色裂痕，像干涸的河床橫亙在皮膚上。小時候我總愛捧著她的手數紋路，從生命線到感情線，卻從未注意過指甲縫里永遠洗不凈的面粉漬。直到去年冬天，當她把剛蒸好的紅糖饅頭塞進我羽絨服口袋時，我才發(fā)現那些被蒸汽燙出的水泡已經變成了暗黃色的繭。

菜市場賣魚的張嬸常說：“你媽挑帶魚的眼力，比我們戴老花鏡的還毒?！贝_實，那些年她總能從冰碴子堆里精準撈出肉最厚實的魚段，手指凍得通紅也不肯戴手套。有次我問她為什么，她只是笑著說：“戴手套摸不出魚肉的彈性?！爆F在想來，那雙手的溫度早就在斤兩計較中融進了柴米油鹽。

鍋鏟上的月光

老式高壓鍋的呲呲聲是我童年的起床鈴。每天五點半，廚房瓷磚上就會映出她彎腰攪動稀飯的剪影。煤氣味混著蔥花香從門縫鉆進來時，我總在被窩里閉著眼數她翻炒的節(jié)奏——三下輕兩下重，這是她炒土豆絲的獨家秘方。

有年除夕她發(fā)著燒堅持要包餃子，面粉撲簌簌落在發(fā)燒貼上的樣子，像極了窗外的雪。當我們發(fā)現她偷偷往止痛片里摻維生素C時，她正把包著硬幣的餃子悄悄撥到我碗里?！斑@是咱家的幸運儀式”，她說這話時，手背上的青筋在油煙里若隱若現。

毛線團里的星空

儲物柜最深處藏著半件未完工的毛衣，孔雀藍的毛線團纏著1998年的掛歷紙。那年她跟著電視里的教學節(jié)目學棒針，被竹簽扎破的手指在毛衣上留下星星點點的褐痕。后來我才明白，她總在織到袖口時拆掉重來，不是手藝不精，而是想等攢夠錢買更好的毛線。

去年整理舊物時，我從樟腦丸味道的箱底翻出個鐵皮盒。里面整齊碼著二十幾個毛線織的杯墊，最底下壓著張字條：“給妮妮出嫁時用”。那些歪歪扭扭的雛菊圖案，突然讓我想起初中晚自習時，她在臺燈下織毛衣被竹簽扎得倒吸冷氣的模樣。

藥盒里的晴雨表

如今她的梳妝臺上擺著七個藥盒，周一到周日用不同顏色的便簽紙區(qū)分。每次視頻通話，她總把鏡頭對準那些藥盒：“看，我今天記得按時吃了！”可我知道，客廳抽屜里還藏著半板過期的降壓藥——那是上個月我臨時出差時沒吃完的。

上周回家，發(fā)現冰箱上貼著張字跡歪斜的清單：“妮妮愛吃的糟帶魚要周五做”“降壓藥周三補貨”。在“周四”那欄里，有行被劃掉又重寫的備忘：“給女兒寄毛衣”。陽臺上晾著那件拆了五次的舊毛衣，在春風里輕輕搖晃，毛線頭垂下來像串未說完的省略號。

皺紋里的備忘錄

她開始頻繁忘記關煤氣灶，卻記得我小學班主任姓王；剛放下的老花鏡轉眼就找不到，卻能精準報出我初中月考的分數。有次陪她整理相冊，她突然指著某張照片說：“這是你第一次叫我媽媽的日子。”照片背面果然用鉛筆寫著：1993年4月7日，妮妮開口日。

前天視頻時，她獻寶似的展示新學的手機截屏功能。畫面定格在她舉著藥盒的瞬間，背景里露出半截泛黃的便簽紙，上面密密麻麻寫滿我每次回家的日期。那些歪歪扭扭的“正”字，像極了當年她教我寫字時，握著我手背留下的溫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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