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年前村口的老槐樹

二哥的故事要從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說起。那時候我十歲整，裹著補丁摞補丁的校服趴在樹杈上掏鳥窩。突然聽見樹下“咕咚”一聲，二哥正扶著樹干喘粗氣，厚厚的嘴唇被烈日舔得泛白。

那年他剛滿十五，卻要背著化肥袋子去磚窯當運土工。父親住院欠下八萬醫(yī)藥費，全家五張嘴全靠母親打零工。二哥把草帽往我頭上一扣：“老三，這學期學費我管了?！?/p>

打工簿里的啞巴賬

后來我整理二哥的遺物，翻出個用橡皮筋綁著的記賬本。2010年3月25日那頁寫著：“今天多扛了三十車磚，工頭多給二十塊。買了支新鋼筆給老三?！奔堩撋嫌袔滋巿A珠筆劃爛的痕跡——那是二哥在反復計算我中學的伙食費。

他的厚厚的嘴唇總是抿得死緊，像要把所有話都嚼碎了咽回肚里。鄰居大娘每次見他背著蛇皮袋回來，總愛念叨：“大侄子這嘴厚實，是個有福的相。”可二哥的福氣，從來都變成了我作業(yè)本上的錯題集和食堂的飯票。

三十歲那年的年夜飯

2018年除夕的煤油燈晃得人眼暈。二哥蹲在灶臺前添柴火，火苗在他臉上跳著詭異的舞蹈。忽然聽見他說：“老三，哥想...想開個粉面攤。”話音沒落，母親手里的餃子皮吧嗒掉在案板上。

全家都知道，二哥的厚厚的嘴唇從沒沾過酒。那晚他卻灌下半瓶老白干，從褲兜掏出皺巴巴的存折——整整二十萬存款，藏在磚廠發(fā)的勞保手套里整整八年。

菜市場里的人生課

現(xiàn)在走到城西菜市場還能看見那個漆成紅色的移動攤車。二哥獨創(chuàng)的酸辣粉配方是整條街的傳奇：骨湯要熬足八小時，辣子必須現(xiàn)舂，蔥花得掐著嫩尖兒切。常有客人打趣：“老板，你這嘴厚嘟嘟的，怕是偷吃過自家秘方?！?/p>

每到這時，二哥就咧開厚厚的嘴唇憨笑，露出被煙熏黃的牙。誰能想到這個滿手老繭的漢子，凌晨三點就蹬著三輪去肉聯(lián)廠挑筒子骨？

銀行卡背面的鉛筆字

上個月收拾二哥的床頭柜，意外發(fā)現(xiàn)用透明膠貼著的銀行卡。背后用鉛筆寫著：“老三新房首付67萬”。數(shù)字被反復描過好幾遍，角落里還有團暈開的墨跡——那天我結婚敬酒，二哥躲在酒店后巷抹眼淚。

主治醫(yī)生說，他的胃癌其實五年前就有征兆。那些捂著胃部揉搓的深夜，那些吃止疼片就咸菜的晌午，都變成匯款單上越來越整的數(shù)字。

最后那個沒講完的故事

急救車呼嘯著沖進醫(yī)院那天，二哥的厚厚的嘴唇泛著青紫色。他抖著手指向外套內兜，里面是張泛黃的紙片，上面抄著《百年孤獨》里的話：“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，而是你記住了哪些事?！?/p>

護士說送醫(yī)途中他一直念叨“老三的房貸...”，后面的字句都碎在呼吸機刺耳的蜂鳴里。殯儀館里，我輕輕合上那雙再也不會睜開的厚眼皮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他右耳后藏著道月牙疤——那是十二歲替我擋瘋狗留下的。

（文中二哥原型取材自《中國農民工生存狀況白皮書》案例庫，人物細節(jié)已進行文學化處理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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